第九十八章
捞尸人 by 纯洁滴小龙
2025-2-12 18:22
这一刻,先前所有的铺垫与准备仿佛都成了一场闹剧,哼哧哼哧的踩点和精心布置的阵法也都化为乌有。
林书友正欲扯下身上的清心符,准备起乩神降;谭文彬左手握伞、右手持铲,也欲起身护在小远身前。
强烈的挫败感会让一部分人陷入消极颓废,却也能激发另一部分人的殊死抵抗。
既然已经被发现,那就放手一搏吧!这时,李追远的双手落在二人肩上,轻轻下压。
刚要往外冲的两人,立刻偃旗息鼓。
一个优秀的团队,在事前可以充分民主地讨论发言,但在事发时,必须统一意志。
少年并非无法接受被戏耍这件事,而是无法理解老婆婆的行为意图。
早就发现他们三人举动的余婆婆,为何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在自己眼皮底下布置好诸多阵法,只为在关键时刻发出一声嘲讽?就算是想故意消耗他们的体力也说不通,毕竟还给了他们充足的休息时间。
如果对方真的强大到可以随意做这种无意义的事,那他们现在主动出击和被动等待对方出手,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最重要的是,李追远发现,对方并非死倒而是活人,也就是说,她虽然形象上与那位 “余婆婆 极为相似,却并非真正的 “余婆婆。
无论如何,李追远的第一击,必须落在余婆婆身上,其他人都不配。
也正是这关键时刻的短暂冷静,让事态出现了新的转折。
前方,忽然传来孩童们的笑声。
“嘻……“哈哈……“呵呵…… 是许多孩童的声音,都在笑,却笑得很机械、很形式,甚至能让人在脑海中想象出他们皮笑肉不笑的画面,如同被迫发出的规训。
眼前却看不到一个孩子的身影。
李追远清楚,如果现在走阴,应该能看到一大群孩子正向老婆婆汇聚。
也就是说,老婆婆刚刚所喊的对象,并非他们三人。
林书友能敏锐地感知到脏东西,他瞬间明悟。
谭文彬能走阴,虽然没有小远那般敏锐的非走阴感知,但同样听到了一些幻听声,再加上小远的态度,他也多少明白了一些。
林书友和谭文彬各自低下头,将额头抵在地面,快速平复紧张情绪,同时稳定急促的心跳。
这并非害怕,而是从夜袭者变成暴露在白光下,又退回到夜幕中,场景和身份的快速转变,正常人都难以承受。
只有李追远,还在继续观察着前方的变化。
老婆婆现在腿很长,她提着灯笼不停地环顾四周,不是向远处张望搜寻,更像是幼儿园的老师在照顾围在身边的一群孩子。
“你们…… 想爸爸妈妈了没有…… 依旧是孩童机械式的笑声,无人回答这个问题。
或许,这些 “孩子 已不记得自己的亲生父母。
“我告诉你们…… 你们的爸爸妈妈…… 可是很想你们哟。
老婆婆开始挥舞手中的灯笼,如同挥动着两条皮鞭。
隐约间,李追远能感到自己耳膜微微生疼。
这还是在不走阴的状态下,要是真走阴了,就能看出老婆婆手段之酷烈。
难怪当初他画出余婆婆的形象给贝贝看时,贝贝直接被吓哭了,即使在催眠中回忆起余婆婆的事情,贝贝也会被惊醒。
留在身上的伤,时间可以慢慢抚平,但精神上的创伤,很可能会留下永久的疤痕。
贝贝已经被卖给王朝南夫妻半年了,这对夫妻绝非善类,但在对待这个 “儿子 时,倒也没犯什么大错。
这也就意味着,那些孩子即使被卖掉了,老婆婆依旧能用某种手段,禁锢他们的一部分。
平日里丝毫不显,他们依旧能过正常生活,恐惧只存在于尘封的内心深处。
但未来终究会有影响,类似于一种诅咒,等这些孩子逐渐成年、成熟后,这种连自我都无法明说的恐惧经历,会慢慢影响他们的性格,甚至导致人格扭曲。
鞭挞之下,“孩子们 的笑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又一片成年人的哽咽哭泣。
这是来自孩子父母的悲痛。
她通过折磨孩子们,激发出父母内心的哀伤与泪水。
而对于那些丢失骨肉的父母来说,这可能只是又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因思念孩子而在睡梦中以泪洗面的夜晚。
老婆婆手中的两盏白色灯笼里,出现了水渍,而且越积越多,随着灯笼晃动。
可忽然间,她停顿了一下。
她伸手在一盏灯笼上抠出一个洞,放出一股半黑半白的液体,然后又伸手一抚,将洞抹平。
她似乎很生气,眼里流露出不满和愤怒,像是收到了不合格的脏品,还差点弄脏了其他良品。
老婆婆转身,带着她今夜的收获,往回走。
“孩子们 的动静以及成年人的哭声,也渐渐消散。
等她的身影回到那顶白棚后,一切又恢复了宁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李追远清楚,自己刚刚目睹了一场仪式,确切地说,是一场收割。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杂技团的人会对那些带孩子一起来玩的父母如此上心。
因为收割需要讲究效率。
受客观现实影响,很多父母对孩子的爱不比别人少,却无法时刻陪伴孩子成长。
但从杂技团的角度来看,他们的收割也是有成本的,所以要选择 “出油率 最高的原材料。
再者,虽然比例很低,但这世上确实存在不那么爱孩子或者干脆不爱孩子的父母。
父母离婚各自组建新家庭后,将原来的孩子视为累赘的情况屡见不鲜。
李追远发现自己并不属于这一类。
自己的父亲虽然离开了自己的生活,但他能理解父亲。
至于李兰…… 即使是李追远,也无法说出李兰不在乎自己的话。
她排斥与亲生父母通电话,让秘书代替,但当儿子接过话筒时,她又回来拿起话筒,虽然说的话不好听。
她宁愿参与危险系数极高的项目,宁愿表现出歇斯底里的态度,也要将儿子从自己的生活中割离。
换个角度看,就算面对生死、痛苦发疯,她也无法将儿子从自己的意识中抹去,你能说她不在乎吗?
回到斜坡后,李追远对林书友道:“开脸吧。
“哎,好。
林书友打开化妆盒,开始给自己开脸。
其实,不开脸、不穿戏服也能起乩。
李追远要是没有自身特殊原因请神困难,那晚在学校操场上,他手指掐红印往脸上随便一涂,也就起乩成功了。
这不是必需品,而是一种仪式感,能增强信心和代入感,就像太爷做法事,理性上看没什么用,却能给本人和家属带来极大的情绪价值。
林书友同理,他需要通过开脸来切换性格。
而越是依赖这种方式,就越容易加剧性格上的分化。
可以说,他以后精神出问题几乎是必然的。
“刚刚那个老婆婆不是余婆婆,余婆婆本尊应该还在那个白顶棚子里,我们的第一目标依旧是那里。
等发动时,集体冲那个白棚,你们负责帮我开路和阻拦干扰,我去毁她的本尊。
“好! 谭文彬用力点头的同时,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和腰间。
脸画了一半的林书友,则只是淡淡地问道:“到底是哪种邪祟,听着有些奇怪。
谭文彬眉毛一挑,要不是环境不合适,他估计会直接给林书友来一记毛栗子,骂一声:你他妈又装上了?李追远回答道:“堕情泥胎。
林书友愣了一下,轻砸了一下嘴:“原来是在给自己缝补。
先前李追远只是模模糊糊判断,现在目睹了刚才那一幕后,则可以笃定。
魏正道书里记载过堕情泥胎,这不是死倒类型,而是一种死倒自我修复的方法。
死倒因怨念而生,某些强大的死倒诞生出灵智后,会像人一样想办法给自己疗伤。
堕情泥胎就是掠取人性中的情感羁绊为原材料,对自身破损进行修复,这是一种邪术,极伤天和。
阴家族谱上记载,明朝中期,一位阴家人游历时,在某处湖泽边偶遇两位钓鱼的高人。
在得知他是阴长生后人后,两位高人邀请他坐下闲谈。
当然,本质上他只是靠着先祖名声,获得了一个旁听的资格。
两位高人聊起了凌霄上清统雷元阳妙飞元真君。
一位高人说真君被身边邪道人所骗,信了那二龙不可相见之说。
另一位高人笑着说:怕是那邪道人正在为哪尊邪祟塑堕情泥胎。
这位阴家先人游历结束,回到丰都插坐码头后,将这段经历写下夹入族谱。
在他的口吻中,将这段描述成听到两位高人谈论天上神仙之事。
李追远不知道对方是故意避讳,还是真的不知道那位前缀很长的皇帝就是当时的嘉靖帝。
但从这段记载可以看出,堕情泥胎这种手段传承时间很久,甚至曾有人把主意打到天家父子身上,也不知道到底修复的是哪尊可怕死倒。
不过很显然,余婆婆没那种待遇,她只能靠拐卖儿童,截取父母对骨肉的情感羁绊来疗伤,走的是以量取胜的路子。
她就像一只重伤的野兽,蛰伏在阴暗角落里,默默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杂技团海报上印有余家杂技团的介绍,其团成立于 1950 年。
一个很微妙的年份,龙王柳和龙王秦两家刚因故中断传承,她就从阴暗的角落里爬上岸,开始以这种阴毒手段为自己疗伤。
说到底,是江中无龙王,底下的各种腌臜玩意儿就逐渐爬上岸了。
其本尊当年应该是被秦柳两家某位龙王给镇压的,这会儿觉得自己又行了,开始来到阿璃面前提灯送咒。
尤其是在李追远发下宏愿警告后,第二天,其他污秽邪祟都远远后退避了一段距离,偏偏她还敢站在最前面,抵着门槛边,耀武扬威。
还真挺符合她的行事风格,做着见不得人的阴损事,还乐呵呵地想当这出头鸟。
李追远把她选作自己正式走江后的第一道自选题,也不是意气用事。
真正可怕强大的死倒,怕是也不屑趁人家衰落时缠上人家孤女。
上门缠上的这一批,一如柳玉梅口中 “欺软怕硬的杂碎。
而这只,还是这群上不得台面的家伙中最没脑子的一个。
可不就正适合自己选么?
林书友的脸画好了,此时的他,再看不出原本的憨纯,眉宇间洋溢着一种意气风发的自信。
“官将首扶乩时,对邪祟只杀不渡,你们两个,尤其是你,离我远一点,我怕童子还记得上次你欺骗他的事,对你记仇。
谭文彬正欲开口,却被李追远拦住。
少年面露微笑,很是平静地说了声:“好。
林书友:“我敬重你的身份,但得等你成年走江后,你才能真的帮得上忙。
少年:“没错,你说得对。
这家伙的性格反差,比上次还要严重,兴许是再次开脸后,又回忆起了上次的屈辱。
不过他虽说知道了自己是龙王家的传人,却不晓得自己已经走江了。
这可是自己正式走江后的第一劫,那余婆婆再蠢,现在伤势再没恢复,好歹当年也是得靠龙王亲手镇压的死倒。
你去吧,你加油,巴不得你这个官将首,能帮我直接把这一题给解了。
别说你现在还没正式起乩,就算白鹤童子附身了,当他被打得哇哇叫时,也得跟自己寻求合作与帮助。
李追远现在懒得和他废话,他清楚,林书友分为三个阶段:林书友、开脸的他、白鹤童子。
这 “开脸的他,性格起来了实力却因没起乩而未得到提升,属于又拽又菜的阶段。
和这种人,没什么好聊的。
“吱呀…… 远处白顶棚子的门再次被打开,先前那位老婆婆像是卸了妆,换上了寻常衣服,除了容貌和身姿有点像余婆婆外,更像是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妪。
老婆婆走了出来,嘴里发出轻叫,如同蝉声。
很快,隔壁帐篷里,走出了白天还在表演 “与蟒蛇谈恋爱 的年轻女人。
年轻女人搀扶着老婆婆,两人一起走向最尾端,那里有个大一点的帐篷,放置的应该是团里的物资和设备。
李追远沉声道:“机会来了,动手。
林书友将身上的清心符撕下,从书包里取出一柄半臂长的三叉戟,随即脖子一扭,口中念念有词,整个人的气质也随之一变。
“邪魔歪道,只杀不渡! 话音刚落,双眸化为竖瞳,白鹤童子上身。
白鹤童子低头,看向李追远。
李追远与他对视。
许是因为有正儿八经的大邪祟在前,白鹤童子并未算上次被骗的账,而是行三步赞,两虚一实,身形交替似出现残影,径直向老婆婆和年轻女人所在的位置而去。
谭文彬诧异道:“不是那里,是……“彬彬哥,一样的,我们走! 李追远向白顶棚子奔跑,谭文彬紧随其后。
原本的计划里,应该是三人一起冲白顶棚子,但在做这个计划时,李追远早有预案。
反正白鹤童子会自己找当场最强大的邪祟,那就让他去呗,无论是主动出击还是被动防御,反正他都能起到拖住对方的作用。
工具人,能发挥作用就行。
跑到白顶棚子前,李追远掀开毯帘进去,直面那口水缸上的余婆婆泥胎。
刹那间,余婆婆的泥胎像开始颤抖。
“是认出我了么? 泥胎像的颤抖更加剧烈,似在求救。
“彬彬,砸破她的缸!“来喽! 谭文彬丢下罗生伞,改为双手抓黄河铲,使出全力,砸向水缸。
“…… 李追远没想到彬彬会丢下伞,可这时提醒已来不及,只能自己往彬彬身后挪了一下位置。
“砰! 水缸被砸破,里头的一部分黑水不免飞溅出来,少许落在了谭文彬身上。
谭文彬一时间悲从心来,初恋还还在的他,仿佛一下子拥有了好多好多个孩子,而且这些孩子全都被拐走了离他而去。
心里,好痛,好苦,好难受。
眼泪,不自觉地流淌而出。
“小远哥…… 我为什么…… 好伤心…… 呜呜……“守着门口。
水缸被砸破,泥胎像脚下有高跷,依旧支撑着站立姿势没有动摇。
李追远来到她身前,双目一瞪,开启走阴。
在新的视野里,眼前的泥胎像全身都被黑雾环绕,周身遍布裂纹,如同一尊碎裂一地后又小心翼翼一块一块拼粘起来的瓷器。
她已经大体都缝补起来了,唯独缺的,就是双眼这一块,还是黑黢黢的空洞。
再给她一点时间,她的双眼也就能补上去,到时候就算破破烂烂,好歹也拼出了一个全乎。
怪不得忍不住敢站在第一个挑衅,她是觉得自己很快就能又站起来了。
李追远深刻意识到,自选题加因果顺蔓摸瓜,是多么的正确。
这不仅让自己掌握了先机,而且还卡在了对方完整恢复前。
双手落入口袋,按捏印泥,然后各自在臂膀上画咒。
随后,大拇指指甲各自划过无名指,汲指尖血,再在双臂上画了一层咒。
紧接着,阿璃亲手画的破煞符被其排开,贴满双臂。
最后,李追远牙齿用力咬破自己舌尖,一口新鲜的舌尖精血喷出,淋洒在符纸上。
既是偷袭,既是有这一击的机会,那就得使出全力。
这些手段,普通人就算会也不能这般叠加在一起,也就少年会晚上躺床上睡觉时,脑子里会抽空研究这个。
齐整完毕,李追远眼里血丝密布,双手掐印,先以右手大拇指下滑至左手指尖,再以左手大拇指下滑至右手指尖。
然后,两只大拇指齐齐对着余婆婆那空洞洞的双眸按去!这是她的缺口,是她现在最大的破绽。
“轰! 强烈的气浪席卷而出,刺耳的惨叫自泥胎像内传出,泥胎像躯体上,更是渗出汩汩鲜血。
她这么多年的修复,这么多年的隐忍,一步一步地积攒,在此刻,都被少年强行点燃。
“吧嗒…… 吧嗒…… 吧嗒…… 泥胎开始脱落,逐渐呈现出里头乌黑腐烂且正在蠕动的肉,如同一只人形怪物。
她双臂张开,向前抓去。
李追远侧身躲开,其双手触地的瞬间,地面被抓出一个坑,棚子内土砾飞溅。
等她双臂再一横扫时,李追远提前预判其动作,绕至其身后。
她的手触碰到了棚壁,“呼啦 之下,整个人棚子都被掀翻,飞扯了出去。
她瞎了,她现在受创严重,可即使是眼下的她,依旧有着可怕的破坏力。
她在搜寻李追远,在找寻那个害她功亏一篑的少年。
在她再次想转身的瞬间,李追远双手一扒,双腿一蹬,直接爬到她高耸的后背上。
得益于经常上润生的后背,对这套动作,李追远再熟练不过。
对于这头瞎了的野兽而言,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更重要的是,自己还得继续给她放血!李追远双手结印,酆都十二法旨,以业火灼烧亡魂。
上次在工地上对付那头尸妖时,李追远最后就是用的这招,将那条蛇彻底送上路。
此刻,在现实里看,少年双手位置的视线出现了弯曲与扭动,随即,少年双手下探,指尖抠入对方眼眶。
“啊啊啊!!! 惨叫声再度传出,而且这次比先前更为惨烈。
因为此前李追远毁掉的是她的疗伤成果,而现在,李追远正在尝试从根本上消灭她。
昔日,秦柳两家的龙王镇压她时,之所以未能彻底解决,是因为即便打破了她的肉身,其怨念却依旧不散,这才给了她卷土重来的机会。
然而此次,她已经耗费了大量怨念重新凝聚,若再次被打散,就会被彻底抹除。
大概当时的那位龙王想着以后自己或者让后人顺便再收尾,却没料到家族会遭遇那般变故,反而让这些乌合之众得以趁机重新崛起。
在业火的灼烧下,余婆婆已然癫狂,甚至无暇顾及趴在她背上的少年,只是发疯般地转圈嚎叫。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而然地惊醒了整个杂技团。
从卡车上、从棚子帐篷里,走出了许多人。
但这些人下来后,有的开始原地打转,有的开始相互扭打,有的则跪地流泪。
先前布置的内圈阵法此时发挥了作用,对于不懂阵法的普通人而言,就如同一下床便遭遇了层级很高的鬼打墙。
物资帐篷内,老婆婆站在关押许东和良良的笼子前。
一大一小两个笼子,关着这对 “父子。
他们手脚被捆缚着,嘴里还塞着棉堵,只能靠鼻子发出一些声音。
柔姐伸手拿掉许东的嘴塞,厉声问道:“他不是你的儿子? 许东扭头看向隔壁笼子里的良良,眼中流露出心疼,然后恶狠狠地对柔姐说:“他是。
“砰! 柔姐一脚将许东踹翻。
她咬着牙,气得要死。
今日收取时,其中有一缕出现了问题,虽能变色,却质地不纯。
这意味着虽有父母之情,却非亲生骨血。
简而言之,这一缕不仅不能用,还弄脏了同批收集。
昨日还好好的,可今日就出问题了,而今天就新收了这一个。
对于柔姐来说,孩子可以是拐来的,可以父母不疼爱,大不了当个残次品转手出去,但这种明明能让水变色,可实际上又没有血亲关系的,最是让人恼火。
“你不是这孩子的生父,他亲生父母对他毫无挂念,你在这里瞎操心什么! 柔姐对着笼子里的许东不停地踹脚,将他踹得鼻青脸肿,吐出鲜血。
先前想着把许东送去黑煤窑,让他活着继续提供挂念养料,现在,她要让他死。
突然,身边站着的老婆婆身体开始颤抖,她猛地伸手抓住柔姐的胳膊。
“什么,出事了? 柔姐也是大惊,顾不上处死这个坏了她事的许东,和老婆婆一起走出帐篷。
可刚一出来,身前就出现一杆三叉戟,直接向老婆婆刺来。
老婆婆原本佝偻的身子瞬间挺直,她先一把推开柔姐,然后单手抓住了三叉戟。
一番角力之下,三叉戟停在了她眉心前一寸处。
阿柔见状,想上来帮忙,却被老婆婆目光一瞪。
她立刻明白过来,向外跑去。
白鹤童子竖瞳扫向她,正欲去拦截。
却见老婆婆身形一矮,躲过三叉戟的同时,双手一翻,掌心中出现了两根灯笼棍,对着白鹤童子的胸口迅猛一击。
白鹤童子身形一震,双手松开,刺空的三叉戟向下落去,他又快速抓住,顺势发力,将三叉戟刺入老婆婆后背,然后朝一侧狠拉。
“嘶啦…… 袍子连带着一层皮肉被直接扯了下来,露出了老婆婆隐藏在下面的身体。
她的全身肉似乎都聚集在了脸上,脖子以下竟如同干尸一般枯瘦,就算是病床上油尽灯枯的老人都没这般皮包骨头。
老婆婆背部两根骨头开始错位,夹住了三叉戟。
她再挺起身,坚硬的肩膀撞击在白鹤童子双臂上,将其弹开,迫使白鹤童子失去了对三叉戟的掌控。
紧接着,老婆婆准备闪身离开,因为泥胎像那里出事了,她现在必须赶去那里。
失去武器的白鹤童子依旧上前紧逼,对其出拳攻击。
老婆婆手中棍子向他敲去,白鹤童子没有躲避,硬接了这两棍。
伴随着 “咔嚓 之声,手臂垂落。
可另一只手却也探了出去,抓住了老婆婆的身体,确切地说,是抓住了一截骨头,将其往后一扯。
这姿势就如同一个人提起了一只人形蜘蛛。
紧接着,白鹤童子将提起来的人狠狠砸向地面。
“砰! 地面被砸出一个人形的坑。
老婆婆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就在她准备伸手取出三叉戟,对猎物进行下一步攻击时,老婆婆的双腿忽然伸长,延伸到了白鹤童子脚下。
瞬间发力勾扯,白鹤童子身形向后一晃,但还是强撑着稳住了身形。
而老婆婆却趁着这个机会借力上翻,整个人立了起来,两根棍子对着白鹤童子的头砸去。
白鹤童子似乎知道自己避无可避,那就不避了,干脆操控现在还能用的一只胳膊,攥紧拳头,对着老婆婆胸口砸去。
“砰!砰!“砰! 老婆婆被砸飞出去。
白鹤童子站在原地,头上鲜血汩汩流出,身形摇晃,眼里的竖瞳开始涣散。
他挑选的对象确实没错,在李追远把真正的余婆婆龟壳破开之前,眼前这位和余婆婆长得很像的老婆婆,才是这个杂技团里最强大的人。
十六岁时,她被自己的父母卖给了地主,受尽毒打折磨。
地主死后,她更是被要求陪葬。
得益于他们不舍得给她用好棺材,她在下葬后,硬生生用自己的双手把自己从坟里挖了出来。
拖着血淋淋双手的她,像个孤魂野鬼般跑到河边,捡到了一个瓦罐。
瓦罐里传来温柔的声音,安抚了当时的她。
自此,她成为了祂的侍奉者。
她不在乎自己变得越来越像祂,她认为这是自己的荣耀与嘉奖。
复苏祂,是她一生最大的执念。
“没有谁能破坏婆婆的复苏,没有谁可以! 她一边低吼着,一边伸手将自己胸前被打凹陷和碎裂的肋骨进行整理,把残渣碎片掏出来,丢到地上。
这是为了确保不会影响自己接下来的行动。
同时,她也发出了自己内心的疑惑:“为什么这里会有官将首? 白鹤童子的身体已摇摇欲坠。
他抽出三根香,插在自己鹤冠上,香烛自燃,引路黄泉。
额头流出的鲜血快速凝固止住,瘫软的那条手臂也缓缓抬起。
这时,刺耳的厉啸声传来。
同一时刻,李追远已对余婆婆本体进行破坏,还附上了业火。
老婆婆面露焦急之色,她欲前往,可刚有所行动,白鹤童子也同样横跨一步,拦住了她。
……
谭文彬现在很难受,他还在为那些未曾拥有却已失去的孩子们痛哭流泪。
原本他听从命令,守在白顶棚子的门口。
然后,棚子被掀飞了,守门的他一下子没门可守了。
他看见小远哥趴在那血淋淋的怪物头上,双手抠着怪物的眼睛。
他想上去帮忙,可那怪物实在凶猛,随手一挥就能掀起气浪,踩踏之下地面就会出现深坑。
谭文彬觉得,自己但凡多靠近一点,被怪物刮蹭到,瞬间就会变成一滩肉泥。
紧接着,杂技团里的人醒了,谭文彬做好准备干群架。
然后阵法发挥作用,这帮人一个个困在原地出不来。
谭文彬白摆了个姿势,只能一边看着远子哥继续当西班牙斗牛士,一边独自一人在风中落泪。
心里甚至想着,这事情结束后,自己回去和润生、阴萌他们提起时,该怎么形容自己的贡献?告诉他们自己就砸了一口缸?
好在,命运没有辜负他的泪水。
谭文彬看见了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从外头窜了进来。
是柔姐。
她脸上全是巴掌印,嘴角破裂,鼻血流出。
比起杂技团里的其他人,她对自己真的很狠,用这种极端方式破除阵法影响,进到了这里。
可惜,她不会阵法,包括她的婆婆也不会阵法。
她们只会根据 “余婆婆 托梦时赐下的图纸依葫芦画瓢。
主要是以这种方式在表演时进行拐卖,那些丢失孩子的父母会浑浑噩噩地自己回到家里,忘记自己今天去过哪里、干过什么。
李追远下午观看他们搭表演棚时,就看出了他们这个团的阵法水平,这才会毫不客气地把阵法偷偷布置到他们家门口。
在看到发疯般原地打转咆哮的血色身体时,柔姐睚眦欲裂。
原本按照进度,成功就在不久后,到时候她会和自己婆婆那样,得到 “余婆婆 的赐福。
可没想到,今晚,过去的大部分努力都白费了,这意味着就算她要重新开始,也得重走一遍婆婆这几十年来所走过的路。
她不想,她不愿意,她还年轻,她不想变成自己婆婆那个样子!柔姐注意到了上头的那个少年。
“是你? 她准备上前,把那个少年扒下来,因为 “余婆婆 不知道什么原因,只会痛苦地原地打转,根本顾不上就在她身上的少年。
“嗡! 一把黄河铲拦住了柔姐的去路。
谭文彬一边哭泣一边说道:“呜呜…… 女人…… 你的对手…… 是我。
哭音刚落,谭文彬也不等对方回应,直接一铲就抽过去。
柔姐闪身避开,双手撑地。
谭文彬持铲又横削过去。
柔姐整个人原地弹起,避开铲子的同时,更是向谭文彬落去。
谭文彬举起铲子企图拍开她,但铲子刚举起,边缘位置就被女人左手抓住。
她将铲头举起,然后肩膀顺着铲杆前进,右手握拳,对着谭文彬的脸就要砸去。
谭文彬一边后退一边伸手按了一下铲柄的机关。
铲杆处出现了锋锐的锯齿。
“噗…… 柔姐的肩膀被刺入,整个人也停在了原地。
黄河铲本就是一套精密的多功能组装工具,里头的使用小技巧很多。
润生可以拿它直接拍人,以力破巧,但彬彬可是详细阅读过远子哥的设计说明书的。
只是,这伤口并不深,柔姐一只手抓住铲子的同时,抬腿踹向谭文彬。
谭文彬本想拉大锯,把她切开,可问题是,这女的力气好大,他使出全身力气,都无法拉动铲子丝毫。
见女的踹脚过来,也只得松开铲子,身子后退,很是狼狈地摔倒在地。
说到底,柔姐虽然没有她婆婆那么厉害,但走的也是她婆婆的路子。
这种人已经不算是普通练家子的范围了。
她最终也会变得和她现在的婆婆一样,似人非人,似鬼非鬼。
柔姐将铲子从自己肩上拔出,不顾伤口,抡起铲子就打算将地上的谭文彬拍死。
就在这时,谭文彬将手伸入口袋,抓起一把东西向她挥撒过去,当即面前一片白。
柔姐大惊之下,侧身避开。
触及到伤口时,更是传来刺痛。
“石灰? 谭文彬丝毫不觉得自己下作。
作为一个普通人,面对一群怪物时,还不能自己给自己找些手段吗?“给我去死! 柔姐发出一声怒喝,持铲穿过白色。
可当她正准备下铲时,却又止住了身形。
因为前方已经站起身的年轻人,手里握着一把手枪,正对准着她。
“呜呜…… 不许动…… 再动我就要开枪了…… 呜呜…… 柔姐的目光注意着枪口朝向。
随即,一个下压,在看到枪口也下压时,她手中的黄河铲立起,挡在身前。
紧接着,她脸上露出痛苦神色,全身上下多处骨骼开始错位,以此换来瞬间的爆发力。
谭文彬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那个女人不见了,然后那个女人就出现在了自己身前。
我艹!这鬼速度,枪只能拿来自杀!这一刻,彬彬体验到了当初他的老父亲开枪射击林书友时的感觉。
那时的林书友非正面对抗没起乩,就能靠练家子的本能反应尽可能地去规避子弹。
要是他起乩且打算正面袭击,谭警官身上带没带配枪,真的意义不大。
谭文彬压根来不及调转枪口,就只觉得自己手腕被一股力道一捏,只能松开手,然后本人又被一脚踹开,落在地上。
柔姐伸手接过手枪,转身,枪口对准谭文彬眉心。
“砰!“啊! 谭文彬发出一声惨叫,一颗黄色的塑料圆珠子从他额头掉落,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红印。
柔姐不敢置信地盯着枪口,玩具枪?